主題: 青青石板路

夢里水鄉(xiāng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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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：2016/12/17 7:44:55
來自：中國青海西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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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青石板路

    世間的路有千萬種，有平坦寬闊的柏油馬路，有蜿蜒曲折的羊腸小徑，有金光大道、阡陌小巷，而我獨愛那條青青石板路，走在上面，能踩出一串串清脆悅耳的音符。在我心里，那是天籟之音，那是聯(lián)結親情的紐帶，那是通向幸福的橋梁......
    小時候，“串親戚”對于我們這些農村孩子來說，就像得到一本心儀的連環(huán)畫一樣令人興奮不已。到了親戚家，自然以“客人”的身份自居，不用干活，還可以享用美食。偶爾還可以任性一把，優(yōu)待一回，和親戚家的小孩有了摩擦糾紛，不用受訓挨打，因為親戚礙于情面，不好發(fā)火，只能訓斥自己的孩子，心里暗暗自鳴得意呢。
    舅舅家在山里，距我家只有四、五公里的路程，途中要穿過一條石峽，兩側是巍峨的石山，山頂云霧環(huán)繞，影綽飄蕩。一條川流不息的小河——顯清河依偎在山腳下，清清的河水嗚嗚咽咽，蜿蜒向東，兩岸楊柳婆娑，桃李競放。蜂蝶曼舞，蟬蛙對唱。田地里勞作的農人汗流浹背在播種希望......春耘、夏長、秋收、冬藏，日復一日，年復一年。
    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住在附近的村民，用青青石板鋪出一條條四通八達的石路，就連自家的院落、臺階也是石板鋪成。走在上面，“叮當”作響，甚為動聽。
    沿著石板路，一路蹦蹦跳跳地到了舅舅家，到了門口扯著嗓子喊太太（太太是母親的祖母，我的曾外祖母，我們老家的習慣叫太太）開門，太太踩著她的“三寸金蓮”，忙不迭開門。而我總是故伎重演，藏在門背后，看太太著急地左顧右盼，然后大喊一聲“太太！”太太自然嚇一跳。一臉驚喜地老調重彈：“太太的調皮娃來了，你看看滿頭的汗，渴壞了吧？”邊說邊用她老榆樹皮似的手撫摸我的頭，從她藍色粗布大襟衣服里面掏出了白色手帕給我擦汗。我就那樣閉著眼睛依偎在太太懷里，貪婪享受一份濃濃的親情......
    我變戲法地掏出了一包點心，太太一邊“埋怨”母親亂花錢，一邊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了點心。我望著太太清瘦慈祥的臉上溝壑密布，額前的幾縷白發(fā)，在微風中飛舞，板板正正梳在腦后的發(fā)髻紋絲不亂，蹣跚的“三寸金蓮”踩在青青石板上，踩出一串串妙音，回旋在小院的上空，親切而又悠長......
    太太踩著梯子，顫顫巍巍從高房里的席子上取下了好多凍梨。經(jīng)過了一個冬天的冷凍，值此春暖花開之時融化變軟，放進碗里化成凍梨水，別提有多好喝了。太太一會又拿來了一包核桃，放在院里的石板上，用錘子“叮叮當當”給我砸好，剝了皮，喂我吃核桃。頭枕在太太的腿上，聽太太絮絮叨叨說“古諺”，看藍天上變幻莫測的白云圖案，睡意朦朧，酣然入夢......
    舅舅家的前院、后院里種了好多果樹，有桃、杏、梨、蘋果、核桃樹。尤其核桃樹居多，我們小時候不知道吃了多少核桃！如今，頭發(fā)依然黑亮如初，一根白發(fā)也沒有，熟人問我保養(yǎng)頭發(fā)的秘訣，我會很“認真”地回答一句：“小時候多吃核桃�！�
    一個雷雨夜，熟睡中的我突然發(fā)高燒，說胡話。太太嚇壞了，一邊用熱毛巾敷我額頭，一邊端一碗涼水，碗中央立三支筷子，蘸水繞我頭三圈，嘴里念念有詞不停禱告，貌似驅鬼，我被太太滑稽的樣子逗笑了，笑太太講迷信，不懂科學，世上哪有鬼神？如今想想，幼稚的是我，在那貧窮落后的年代，目不識丁的太太只能用那種古老而又原始的辦法，來盡力救治她的曾外孫女呀。
    我一直好奇太太的“三寸金蓮”，老想一睹廬山真面目，試穿一次那雙繡花鞋。可是那些裹腳老太太，從來不讓外人看到她們那雙被封建舊俗致殘的可憐的腳。
    一天風和日麗，太太坐在石階上曬太陽，我和表姐在院子里瘋玩。突然一回頭，看到太太脫掉鞋子，正在換長長的裹腳布，我就像哥倫布發(fā)現(xiàn)新大陸一樣奔過去，我和表姐一人一只繡花鞋，穿上開始在院子里轉圈走，太太急得要鞋子，怕萬一被外人看著如何是好？看著太太急得額頭直冒汗，答應給我們做麥蟬子（一種形狀像蟬的白面餅子），我們這才送回了繡花鞋。第一次看著太太的光腳，我震驚了！那是一雙怎樣的腳呀！小時候女孩子從大拇指以下的腳指頭齊齊折斷窩在腳底，用布包裹起來限制生長，天長日久，就長成畸形的“三寸金蓮”，走路疼痛鉆心，極不穩(wěn)當�！疤�，誰把你的腳綁成這樣的？”我哭得好傷心......
    從此以后，我再也不欺負太太了。每次母親做了好吃的，我自告奮勇給太太送去。有一年冬天，下了一場大雪，到處白茫茫一片。青青石山變成了雪山，顯清河像一條白色玉帶纏繞著雪山蜿蜒而去。我背著十個煮雞蛋給太太送去，一路欣賞著粉妝玉砌的雪景，小心翼翼地走在石板路上。艱難地到了舅舅家，掏出了十個雞蛋，太太拿了一個趕緊塞進了熱被窩去捂熱，一會功夫，便拿了出來剝殼，三口兩口咽了下去，然后劇烈咳嗽了起來，我端來了熱水，讓太太喝了一口，給太太捶背，看著太太嗆得眼淚都掉下來了。我當時心里酸酸的，看來太太好久沒吃過雞蛋了。我一字一頓說：“太太，我好好念書，等我長大掙錢了，天天給你煮雞蛋吃。”太太一把摟過我，給我蓋上熱熱的被子，淚眼婆娑......
    太太八十七歲時離開了我們，聽母親說太太一點罪未受，晚上正常入睡，再也沒有醒來。一直到太太入土為安時，母親才告訴了我噩耗，一路踉踉蹌蹌、凄凄哀哀到了太太的墳塋，招魂幡還在墳頭搖曳，我跪在墳前，嚎啕大哭，把一直沒舍得吃，準備下次帶給太太的煮雞蛋、糖果、餅干擺放在墳前�！疤�，我給你送好吃的來了，快來吃吧！為什么不等我？”想想塵世上最疼我的人棄我而去，我哭得肝腸寸斷，山腳下的顯清河水嗚咽而泣......
    后來，我去城里上學，很久沒有去過舅舅家了，夢里時常還會出現(xiàn)那條幽長的青青石板路，太太模模糊糊的背影出現(xiàn)在路的盡頭，我在路的這頭拼命追趕，卻永遠也追不上......